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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配江州的社会活动家宋江,虽沦为囚徒,然金钱和人际关系这两桩立足社会之必备一样都不少,既得监狱长戴宗、狱警李逵的悉心照料和周到服侍,手里亦不乏用于上下打点的银子。故即便身在狱中服刑,日子过得倒很自在,时常还有渔霸张顺孝敬几条美味鲜鱼,直吃的拉肚子。正所谓“暖饱思淫欲”,生存权安稳之后,社会活动家果然有些不安分了,脑子里竟不由怀念起被剥夺的政治权,这就遭遇到飞来横祸,惹下了一场文字狱。
洵阳楼上,酒醉的宋江郁闷之余在墙上恣意发泄,奋笔疾书。其一为西江月,词曰:“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雠,血染浔阳江口!”写罢,宋江意犹未尽,“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来了首更猛的,这其二为绝句,诗曰:“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果然反诗!这诗若放到那“康乾盛世”,别说死罪,铢族都没得商量,即便在当下,恐亦是难容,不信诸位换个背景,再改几个词试试看?
那么宋江果真要反?事实却并非如此。否则宋江半道被劫上梁山时就大可以入伙,根本犯不上到江州来做囚犯。宋江吟反诗,本意原无非自感身世:“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古今的蓄意造反者,在下以为多为两类人:一是衣食无着,走投无路的弱势群体,这是主体;二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或野心勃勃的功利冒险家,这是精英。宋江并不位列这两种人之中,他没有谋反的主观企图和意愿,哪怕在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后。
不过,宋江的诗里确有诸如“他年若得报雠”、“敢笑黄巢不丈夫”这样赤裸裸的反句,难怪蔡九知府一看之下就认定:“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这是不是说明宋江生有反骨或藏有二心?也未见得。一种情绪的发泄对正常人而言一般不会转换为行动,更多时候仅为一种“精神胜利法”。在下7、8岁时候在学校打架,有一回敌不过了,曾放言威胁道:“我要杀了你!”当然了,那时在下虽幼却识得好歹,既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量,即使真的有刀在手也做不出来。那句话并不代表一种现实威胁,而是气急败坏之下的情绪宣泄罢了。
古人尝言“酒后吐真言”,心理学家亦指出“梦是愿望的伪装”。就是说,人在无意识或潜意识支配下未经理性过滤的意愿方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宋江的牢骚之中确暗藏有反意。然若论此潜意识下的真实意愿,大抵每个人都是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的暴君,也都是潜在的罪犯。但潜在并不意味着必定会浮出水面,对一个正常人,能浮出水面的行为是经过了理性的利害权衡,排除了可能危急自身的冒险,是受理性判断约束的。假如我们判定宋江是一个有判断能力的正常人,不存在严重的心理或人格上的残疾和障碍,则可以下结论说,宋江只不过“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无非意淫而已,呵呵。
要造就一场文字狱,自少不了作文字者和刻意诠释者,但最重要的却不是此二者,而是那高高在上,娇纵成性,容不得丝毫冒犯的绝对权力。此种绝对权力好似心智偏狭的心理障碍者,其作为恰好与理性人的正常作为相反,乃一种不识好歹,欠缺理智,丧失现实判断能力的病态。如前所述,是将酒后、梦中的意愿不受约束地在现实中肆意作为。从医学角度看,这或者该叫妄想症或其他甚么名称,总之属于一种精神疾病。那么一来,病态权力支配下的社会,自然亦不可能正常,只能是倍受感染,在病中呻吟的可怜社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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