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淮海老兵最后的心愿 --------致东平县民政局的一封信 尊敬的民政局领导: 我叫王学先,男,1929年4月9日生,现年83岁,山东省东平县大羊乡南留屯村人。60年前,我曾经是一名淮海战役复员的解放军战士,因历史的原因,一支未能与国家民政部门取得联系。现在国家政策正在积极为1953年前复员的老兵补办相关手续,我正在联系我曾经的部队和战友,希望能够得到各级政府和各位领导的支持与帮助。 作为一名普通的老兵,我和千千万万个老百姓一样平安的度过了贫寒的60年,我没有要求过任何人到政府提过任何要求,但是我老了,应该给东平人民留下点纪念。 我的经历如下: 1、1937年就读于东平县南留屯村完小(八路军115师创办)。 2、1941年参加八路军儿童团,任儿童团团长。经常在山上放羊、割草,帮助三区和其区去的联络员递送情报。 3、1943年在邹鲁风的介绍下参加八路军,秘密加入共产党。负责为八路军秘密运送武器、草药。(后来再也没见过邹鲁风领导) 4、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大部队陆续撤走,留守的驻三区代表张化民和老共产党员王安泰的领导下,就地为民。 5、1946年,国民党占领村子,开始“清理共产党”,我们把武器、草药等偷偷藏在双山寺的山洞里(此洞长约1000米,至今仍有洞口,可通北山洞口),至今应该还有。 4、1947年6月24日,国民党73军的一支部队打过来, 发生了震惊东平的6月24日战役,被当地人称为“双山保卫战”,连长牛庆山等4人在激烈的战斗中被偷袭的国军机枪扫射,壮烈牺牲(后来安葬在张村烈士陵园,此后不知去向,墓碑可能被其家人迁走),现在还可以看到山寨石头上密密麻麻的弹孔痕迹。 5、6月24日当夜,我从换完衣服还没来得及藏身,就被抓了壮丁,我们村子一共6人随国民党73军进入胶东。(邹桂芝和王安勤从去胶东的半路偷偷跑回,赵同岭在济南战役战斗中乘黑夜从火石山跑回来,李学道在济南战役中为国民党负伤回家,姚带水在兖州战役中负伤回家,后去了东北。至今我村还有我们3人在世。) 5、1947年9月,为国民党军队负责擦枪时,因不小心走火,受到毒打,被编入作战部队,随国民党军队参加曲阜战役。 6、1948年曲阜战役中被俘,加入解放军,开始寻找当年的八路军将领邹鲁风和张化民。 7、1948年随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兖州战役。荣立三等功。 8、1948年9月,随13纵37师110团参加济南战役。 9、济南战役胜利后,又随徐州调防到济南,在华东军区解放军军官教导团,曾负责看守国民党高级将领王耀武。 10、1948年夏,参加淮海战役。参加尖兵连,在冲锋号吹响后的冲锋中腿部负枪伤,坚持爬行100多米,在一个坟头后打完100发子弹,直至枪膛烫手,无法握枪,因流血过多昏迷过去。 11、战斗中被抬下火线,送至济南战地疗养,定为二等残废,荣获淮海战役二等功。 11、养伤期间,被允许探家。我便从济南步行一天一夜,回到家中。当返回战地医院时,队伍已经开赴渡江战役的战场,从此我与我的部队脱离了联系。 因为那时战争年代,部队连年打仗,伤亡很大,队伍整编很快,也记不清楚部队的番号,也不清楚属于哪级首长的部下。唯一能记住的是一些地名和战役的地点。因淮海战役中负伤,留下来在济南疗养。当时我所在的部队已经参加了渡江战役。伤好后全国解放了,我也离开了部队,当时我没领新的军功章,戴着老军功章回到了家乡。 文革期间,因个人历史曾参加过国民党军队,无法证明自己的历史,偷偷焚烧了军功章,从此隐身贫民中间。一直到改革开放后期,国家政策宽松了,才敢说出自己的历史。当年同时参军的同村在世的还有3人,均80多岁,都可以证明我的八路军和解放军军人身份。 我13岁参加八路军儿童团,任儿童团团长。现在村里60岁左右的男人都曾经在我手下参加儿童团的工作。儿童团副团长王安信现年83岁,健康在世,儿童团秘书(兼会计)李学元早已过世。当年南留屯村是八路军三区的秘密驻点工作组所在地,有很多八路军的高级将领曾经在此隐蔽,村里还建有八路军的教导学校,当时是按照旅的编制。 我七八岁时曾看到过八路军的马队在村里喂养,我们小伙伴还帮着八路军割草、喂马、上山挖草药、在大坑里捞鳖。8岁时因帮一位八路军高级将领捉蛇采药(现已查证是邹鲁风),在其鼓励下,我的父母送我上了村里的学校,当时称“洋学”,学习八路军军歌和三民主义等歌曲。毕业后参加了儿童团。 我的历史很清白,当年淮海战役后回家了而没能参加渡江战役的老兵那时常被称为“逃兵”,要受处分,都不敢提自己的历史。据说,新中国国成立后部队曾多次派人到村里查找过,不知什么原因都未能与政府取得联系。 12、新中国成立后,奔赴肥城市高余煤矿,当了一名煤矿工人。 13、1959年9月,因妻子突然身故,回乡务农,曾任第四生产队队长,后来随着入社,当了生产队的饲养员。 14、2002年,因儿子突然事故伤亡,无人照料,便跟随孙子居住,在泰山养老。 60多年过去了,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兵,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依然是一名军人。当我看到孩子们在看一部部纪念八路军、解放军的战争片时,也回想起当年的战争,我的战友一个个勇猛的冲杀,有的刚走到一起还没来得及问候姓名,眨眼间就倒下了,真正的战斗比电影中要激烈的多。我经历了平常人不一样的人生,从儿童团到八路军,从国民党到解放军,从曲阜战役到兖州战役,从济南战役到淮海战役,参加尖兵连,枪林弹雨中,两次中弹,死里逃生,坎坎坷坷即将走完自己的人生。我常常想:如果当年跟随了八路军大部队,或许不会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如果我不负伤而参加了渡江战役,也许我也成了将军或者烈士;如果我不从高余煤矿回家,也许我也成了一位工人或“劳保户”;如果文革时不焚藏军功章,或许我也能成为一个军功老臣,享受着国家的待遇。然而一切都成为历史,历史不会自己说话,比比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党,献给了革命的事业,他们又得到了什么?仅仅是一块墓碑,同样60年找不到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些为淮海战役推小车、送军粮的民兵和百姓,他们的功劳又有谁记起?牺牲了的,我们应该为他们立碑立传,应该纪念他们;活着的,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告知子孙后代应牢记革命的传统,永远的纪念那些抛头颅洒鲜血的革命烈士。任何待遇和荣誉在与牺牲了的人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60年前,如果说我有罪,就是不该参加国民党,因为我是八路军的人;60年后,如果说我还有罪,就是我不该隐身不语,因为我曾经是个身经战役的军人。我有罪吗?我的灵魂该向何处? 还原一段真实的历史,展现一个真实的人生。现在济南和淮海革命烈士纪念馆正帮烈士寻找家属,也希望能为我们这些失去部队的活着的人寻找到当年的部队和战友,以了我们的一个心愿,寻找到我们当年的部队,在我有生之年给我的家乡和我的子孙后代留下点红色革命的历史。 以上是我一个淮海老兵的自述,因年事已高,记忆不清,支言片语。 此致 敬礼 一个60年前的淮海老兵 王学先 2011年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