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后想从事什么职业（吴非）

三善

马克思17岁时，写过一篇《青年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从中可以看出，他对选择职业已有比较成熟的思考，并敢于表达自己的见解。虽然他后来并没有什么“职业”，一直靠恩格斯挣钱资助。奇怪的是，现在学生到了高三，往往不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他们不是选择职业，而只是在选择大学；在得知自己考分后，开始考虑学校和专业。在这里，职业服从考分。
说说自己的职业理想，并不是什么重大问题。儿童认识世界时就会有这样那样的职业梦想。我读小学，学校有职业理想教育，而且教师以此评判学生，同学们说出的，无非是“解放军”、“科学家”、“工程师”、“医生”、“老师”、“新闻记者”、“画家”…… 回答五花八门，在当年都是“梦想”的职业。偶尔有个同学说“我要当个钳工”，马上还要加上一句“八级工”，——大家都懂，因为那是技术工人中的最高一级，而他父亲是六级工，工资便能养活一家人了。记得全班没有一个人说想当“农民”，因为“农民”是“穷苦”和“落后”的别称，城市人不知编派了多少可笑的故事，把孩子们思想扭曲了。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那一代人文革中大部分人被送往农村，当了农民；而且是不自由的农民。问高三毕业生“志愿”如何填，很多学生回答“我们家人还没商量好呢”，因为他没有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职业。也就是说，他以后做什么，不是自己能选择，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基础教育完成了，职业教育就要开始了，一个青年尚不知道以后打算去做什么，令人困惑。
有届高一，我说，既然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就认为青年应当的职业考虑，那不妨说说“我以后想从事什么职业”；既然不愿自由发言，就请这一排同学说说吧。——“金融”，“金融”，“经济”，“金融”，“财会”，“金融”，还剩最后一名同学了，课堂变得尴尬，第七位的男生站起来，支支吾吾，同学们都笑了。我说：看来你必须从事“生产”或“制造”，前面六个等着你去创造价值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高一学生想学“金融”？
在新生入学教育时，我说了这件事。我对学生说：考试成绩好，为了什么？考个好大学，读个好专业。（学生纷纷点头。）毕业后能顺利地找个好工作，有比较高的收入。（学生的表情告诉我，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然后，有车有房，顺利成家。（学生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呢，生个孩子；然后呢，再来考师大附中……（全场笑起来。）你们是不是想起那个有名的放羊娃的故事了？（大部分同学点头。）
是啊，这有多大的区别呢？
江苏有个高中生，在重压下结束了生命，据说遗文被老师同学发现：她一直幻想，以后能开一家小咖啡屋。我认为这是个很有情调的学生，开一家小咖啡屋，这在中国当下的励志教育中，不屑提及，然而，这是那女孩的梦。她一定憧憬过小咖啡屋里的人和故事，她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梦想，人们能理解她吗？如果有人能理解她，和她一道说咖啡屋的事，如果老师同学都尊重甚至盼望她能实现职业梦，她那个城市也许会有这样一间有故事的有人情味的咖啡屋了。
曾和一位高一学生谈职业理想，她说“画画”；高三了，问她志愿，说“美术”；考完了，成绩不理想，学校名气不大，她说“我能画画了”；以后毕业，找工作容易吗？“不知道，但我能画画”。只要能画，就有快乐，就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