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如今的孩子们读书,学而无术,除了高考,别的什么也不关心,于是很怕他们熬到大学毕业,学无所用,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人才市场”中那万头攒动的场面,谁见了都揪心;即使能找到个满意的工作,在里面挤上几天,胆也挤寒了;而如果挤上三五天仍然找不到饭碗,那就不像人才,而成“人柴”。前几年听说一个模具工的年薪可以达到十多万元,于是想到,青年们未必非要去挤大学的门,能有一技在身就很好。 当然,这也需要有相应的政策,比如,不要动不动就索看人家的文凭。看到后来,繁荣了墙头“办证”的行当。有人说,买一个高中毕业文凭竟然要七八百元,比清华北大的假文凭价格贵。“办证”的贩子说,名校的模子现成,当然便宜;而买高中文凭的人几乎没有,要特地为你做个模子,工钱当然要高一些。——这就是说,高中教育普及之后,没有大学文凭,在社会上已经很难混了。可是什么福布斯财富榜上经常露脸的中国富豪,学历普遍很低,很有几个小学都没念毕业的,这足可证明:追求高学历未必如一技在身。 看《寻找家园》,“困难时期”,甘肃夹边沟劳改农场活活饿死了那么多的读书人,高尔泰却能死里逃生,得之于他能画,能画点工农兵形象。那一年为迎接国庆10周年,公安厅要搞画展,调高尔泰去画,于是他终于混饱了肚子,否则必然埋骨夹边沟。同样,文革中有些怀有绝技的知识分子就没有吃太大的苦头。比如学医做到名医,来个什么运动,也许可以少受点罪。因为任凭他多大的左派权贵造反精英,谁也不敢保证太平安康,生了病,不会因为是左派,肚子可就可以不痛,总得求医。我插队时,村上有个富农,那时也算“分子”,文革狠抓阶级斗争,可是他没受多少罪,就是因为他耕地做活极有经验,农作上的事,生产队长也听他的。这些,就是一技之长的用处。如果不是这些,休说填不饱肚子,在无法无天的时代,活活打死他也就像弹死只小蚂蚁。 有绝技在身秘不传人,一度被认为是旧时代旧意识。旧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到市场经济时代,这话又有人说、有人听了。在无法保证生存安全的情况下,不能轻易传授你的绝活。一技在身,无人替代,庶几能保命。原苏联研究遗体防腐的专家兹巴尔斯基,曾为列宁遗体做过防腐处理,大清洗期间曾被关押,但是斯大林没杀他。到了1949年,兹巴尔斯基和他的儿子小兹巴尔斯基又一同设法保存季米特洛夫的遗体。就在这一年,苏联内务部打报告请示,想要以反革命言论罪逮捕兹巴尔斯基父子,斯大林的批示是“在没有找到可靠的替代人之前,不要动手。”——这是斯大林的实话实说,如果能找到替代这父子俩的人物,他们早就“动手”了。 文革岁月是多么悲惨啊,可是很多人活了下来。有绝技在身的,比只会挥拳头喊口号的人安全。比如最高指示“要准备打仗”,那么研究兵器制造的人至少可以少挨批斗,因为“在没有找到可靠的替代人之前”,也是不宜动手的。我们现在也许可以理解司马迁了。司马迁获罪后还能著书立说,使最终钉在耻辱柱上的人不是他。他能侥幸地活下来,可能也在于专制者没法找到“可靠的替代人”。 诗人流沙河1957年获罪,被送回老家拉大锯,以羸弱之躯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靠钉包装箱为生。20多年后得“改正”,在离开那间锯木社时,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载欣载奔,逃之夭夭,而是冷静地把工具收拾好——“我想那些工具,将来或许还有用处。我没有想过我从此就算是弄对了。我知道,做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必须有忧患感。”(《锯齿啮痕录》)所以,同学们,你们要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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