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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国企。我的第一个领导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不弄虚作假,不贪污贿赂,一切公事公办。其实,给这种人当马仔很痛苦。他是工作狂,所有满足感来自于业绩增长,公司上下经常加班加点。更要命的是,他讲廉洁,漠视私利,公司效益好时,他不给员工多发一点钱,效益差时,他却带头勒紧裤腰带。这样卖命,集团领导当然会表扬他,说他大公无私、任劳任怨,可是公司员工都很讨厌他,因为付出多而收获少。后来他调走了,据说是因为不会做人,逢年过节也不给集团领导进贡。于是公司来了新的领导,风格明显不同,非常腐败。他重用小人,谁送礼,谁奉承,他就提拔谁。这种人对业务一窍不通,可是他命好啊,前任留下了丰厚家底,够他挥霍好几年的了。他最擅长的是巴结上级,还把集团党委书记的二奶安排在公司,让她不干活白拿工资。这个女人和我一个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夏天时,她穿着短裙,常常百无聊赖地晃动大腿,我总能不经意地瞥见她的蕾丝小底裤。那段日子就是我在国企最快乐的时光,每次下班回家,我都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当时我有一位同居女友,我历任女友里就数她对我的性能力评价最高,但她绝不会想到强劲动力的真正来源。按理说,我的这位新领导如此下贱,应该招人厌才对。其实不然,大家都爱戴他。他自己捞钱,也与员工分享。有一年明明亏损,他硬是把帐做成盈利,年底发双薪加奖金,皆大欢喜。
腐败比廉洁更好,这就是国企教会我的。一直以来,我对自己抱持这样的罪恶想法很惶恐,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受了集团党委书记的二奶的影响。她雪白的大腿,配上一条纯黑的蕾丝小内裤,这个画面让我今天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猛咽口水。不过,我最近读了一本书,图洛克的《特权和寻租的经济学》,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的想法其实没有错。图洛克指出,在这种受到政府呵护的国企里,滋长腐败是必然的,个人廉洁毫无意义。直接地说,在一个错误的体制内,怎么做都是错。
图洛克是借助“寻租”的概念来说明问题的。关于“寻租”,他有一个简单的定义:“利用资源为某些人牟取租金,并给社会带来负的价值。”这个定义太粗略了,容易造成歧义,貌似在政府行为之外,市场中也有“寻租”。 图洛克似乎并不强烈否认这一可能性,他说“寻租研究的基本是非市场行为或者是那些通常被认为不合意的市场活动”。但实际上,他自己的论述始终围绕着“非市场行为”。他举过一个例子,两家钢铁企业都追逐利润,一家通过竞争获得定价优势,一家通过政府限制进口钢铁,但只有后者才是“寻租”。不过,无论怎样,我所在的那家国企都是“寻租”的典型。它从事的是特种行业,从政府获得经营牌照,有的自营,有的出租。每年政府都做一次清理整顿,有些牌照可能会因违规经营被吊销,所以公司年底都会去“游说”政府,争取多发牌照。在这一过程里,可以想象,“腐败”也是不可免的了。
不过,这里要插入另一位经济学家罗斯巴德的观点。他认为,像我们公司这样,为了取得牌照而向官员“行贿”不是犯罪,只是被迫支出“成本”而已。真正罪恶的是政府干预,使得自由经营变成了特权经营。其实,图洛克的观念差不多。他甚至将“行贿”视为激励。他说,“通常,政府不是天然就来做好事的,必须要有激励来诱导它做好事。”但同时,他强调这种制度安排本身很糟糕,“我的建议是用寻租(我经常这么做)来表示对社会有负面影响的事情,不管具体的做法是什么。”有趣的是,引发他思考“寻租”问题与他在中国的经历有关。图洛克说,他来到中国很困惑,原因是“芝加哥尽管也很腐败,但却没有那么穷困。”然后他通过观察发现,中国“拥有高素质的人和辉煌的历史”,却陷入了“经济进步很难发生的”的体制,“这一体系将财产视为特权“,而其“造成的结果就是,很多精力都被投入到现在我们称之为寻租的领域了。”如何摆脱这一困境呢?图洛克给出的答案很简单,西方的成功经验是,“寻租的减少并不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神奇的方法,仅仅是因为政府的规模相对变小了。”他还反驳私人垄断的说法,强调“大部分定价高的垄断是靠了政府的保护。”
“寻租本身浪费了资源,寻租所产生的制度本身也有成本”,这是图洛克的结论。他指的是其外部的、社会性的负面影响。但对于企业乃至企业内部的人员,“寻租”是否会有利于牟利呢?图洛克的回答是“不”。他举了一个例子,纽约出租车经营牌照,由于政府控制数量,价格很高,除了第一批拥有牌照的人能通过转手获得丰厚利润外,以后进入该行业的人,都要先付出很大一笔钱赚取普通的投资回报。罗斯巴德的说法就更直接了,他说,特权存在会导致消费者的估价不变。从长期来看,特权被授予之后,投资这类企业只能获得一般的利息回报。这两种说法都解释了为什么众多的大型垄断国企效益不佳,都无人竞争了,却还能够一亏再亏。至于垄断国企的工资福利高,其实也是神话。我在国企的那段日子,经常被有些朋友批评为“体制内”,好像过的是吸血鬼的生活。但实际上国企内永远是塔尖上的寥寥数人得益,绝大多数人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稍微风光一点的时候,就是那位腐败的领导当政,全靠他的大无畏精神,才蹭上了几顿好饭吃。
我的国企生涯还教会我另一条宝贵的常识:国企是永远搞不好的。除了有产权不清晰的原因外,还有先天性的寻租依赖症。从这类企业身上,哪里看得到所谓“规模经济”。它们规模越大,就越是寻求政府的保护,阻止别人与之竞争。这样的模式,必然造成一方的获利以他人的损失作为代价,破坏了自由市场最大化社会效用的功能。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郎咸平是错的。国企全面退出,其实才是社会之福,也是百姓之福。如果郎咸平不信,不妨找个国企呆上两年。不过不能让他坐党委书记那个位置,而只能像我这样,用一介平民的眼光看世界。但我不能确定,该不该在他办公桌对面也安排一位公司领导的二奶。郎咸平太情绪化了,我担心他定力不够啊,弄不好会因此加倍地热恋国企。或者,从此染上了偷窥裙底春光的恶习——唉,就像可怜的我,现在一想到国企,一想到自己虚掷的光阴,就很想抓起手机到百货大楼里闲逛,尾随穿短裙的长腿美女,将罪恶之手悄悄地伸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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